第六百九十七章 软着陆(上)-《北宋大法官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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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安石一怔,“西夏。”
张斐点点头道:“我说这个故事,就是证明,有关东流御辽,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理论支撑,远没有‘若治水患,须灭西夏’更为令人信服,因为治理好上游,水里面的河沙一定会减少。
这才叫做理由。
而东流御辽就只是一个笑话。河水东流,就保证辽国不能南下吗?其实史书已经证明,真正能够防御辽国的是完整燕云十六州,而不是那段极其不稳定的河道,如果那边河道泛滥,水往咱们这边流,那辽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过来啊!
所谓的东流御辽,那只是出于对辽军的恐惧,给自己增添一点心理安慰。我是最害怕战争的人,但东流并不给我哪怕一丝的安全感。”
王安石紧锁眉头,突然抬起头来,呵呵道:“你这么做,是想让自己置身事外,平息这场风波,两边都不得罪。”
张斐直接笑了,“所以王学士认为自己现在没有被我得罪?”
王安石神情一滞,稍显困惑。
张斐苦笑道:“实际上我现在是两边都得罪了,唯一支持我的是一个已经铁了心要致仕的上一任宰相。
王学士应该非常清楚,司马学士他们也都赞成东流,只是他们认为该缓慢执行,他们可能比王学士更加看重东流计划对御辽的作用。
区别在于,他们现在本就是置身事外,是毫无风险的攻击王学士,公检法根本就不可能定程颐的罪。
而且根据司马学士他们的计划,他们是不会出错的,因为他们什么都不会做,若遇洪灾,则认为官家未施有仁政。
到时我们所能看到得就是他们减轻赋税,减免徭役,为百姓着想,他们本就是立于不败之地的,所以王学士认为,我这到底是在帮谁?”
王安石被这一番话给怼得无比尴尬,思索良久后,他站起身来道:“我先回去了。”
他现在需要冷静一下,这里面的利益太过复杂,张斐这张嘴又真是太能说了。
“我送王学士。”
刚刚送走王安石,一直在旁偷听的许芷倩,便走了出来,略显疲惫地说道:“你就不能事先跟王学士商量好么,每回都气得王学士吹胡子瞪眼,要不你口才了得,早就翻脸了。”
张斐笑道:“既然每回我都这么干,自然是有我的道理。”
“什么道理?”
“就是事先跟他商量这种事,是说不通的。”张斐笑道:“只有将他逼到这份上,他才会思考如何改变,而这时候再提出改变之策,他才可能接受。”
许芷倩点点头,又问道:“司马学士也一样?”
张斐点点头。
许芷倩又问道:“待会司马学士也会来吗?”
张斐摇摇头道:“不会!司马学士向来就比较重视规矩,在检察院未有做出决定之前,他是不会来见我的,以免贻人口实。
而王学士要更崇尚法家之法,用权力去修改结果,在他看来,这只是正常操作。”
张斐料想的一点没错,司马光是不可能来找张斐商量的,此时正与富弼、文彦博、吕公著、刘述,商量对策。
这个结果确实超出他们的预测,他们是希望针对程昉,针对整个河北河防工事,可不曾想,程昉没有整到,反而让北流得到一丝希望。
但这又不是他们所愿。
张斐显然是罪魁祸首,刘述对此相当不满,他认为完全张三凭借自己对律法的造诣,在暗中帮程昉脱罪。
“也不能怪张三。”
司马光叹道:“到底程昉乃是官家的人,这对于公检法而言,其实是非常棘手,他选择让巡河卒来结束这场听证会,肯定还是想平息这场风波。”
刘述道:“程昉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,公检法若是不能约束他,这谁还会信任公检法?”
“此言差矣。”
富弼道:“张三并非是在包庇程昉,而是在解决问题。为什么公检法无法惩治程昉,其实张三已经说得非常明确,在于制度的不完善,唯有完善这方面的制度,才能够真正去约束。
如若不然,即便今日公检法惩治程昉,官家也可以换个人上去,这是毫无意义的。整场听证会,就是找出朝廷制度的弊病所在。”
司马光点点头道:“富公言之有理,其实此案也是一个很好的药引,因为程昉个人并没有贪赃枉法,只是为求立功,而不顾百姓,这当然是不对的,但以往这种情况,只能是以成败来论,如果最终成功,即便有许多百姓因此牺牲,即便你我认为不对,朝廷也不会在意的。
如果我们能够完善这制度,就能够在过程中保护百姓的利益,此才是长久之计。”
文彦博突然道:“这里面的玄机,老夫也看出来了,但老夫不明白的是,为什么最后他要让老夫上去丢人现眼,是当老夫好欺负么?”
“???”
这事还没过去啊!司马光讪讪道:“可能是因为我与富公都上去过了。”
文彦博指着吕公著道:“晦叔没有上去过。”
吕公著无辜躺枪,忙道:“可能是张三认为我不够聪明,怕真的在上面争论起来,到底文公你老成持重,沉得住气。”
“我呸!”
“.!”
王府。
“学生倒是非常赞成张三的说法。”
“什么?”
王安石惊讶地看着吕惠卿。
吕惠卿道:“以前学生就曾说过,治理水患,本就是吃力不好之事,越往后我们越显得力不从心,从而输掉全局。”
王安石道:“正是因为朝中大多数人都如你一般想,害怕承担责任,才导致这问题一直没有解决。”
吕惠卿耐心地说道:“所以学生当初也没有制止恩师,但是如今张三的计划,可以让我们卸下这负担,借用事业法、农田水利法,更轻松、有效的治理河道,恩师为何要纠结。”
他的理念虽然王安石非常像似,也是有抱负的,但他更加精于算计,之前他是没得选,因为东流计划跟新政是绑定的,他们必须要保程昉,绝不容有失,但不代表他就支持这个计划,他一直认为这回极大增加新政的负担。
如果张斐能够让他们平安着陆,他当然是愿意舍弃这个计划,从政治成本考量,这就是一笔非常糟糕的买卖。
将自己裸露在平地之上,任由对方攻击。
王安石略显尴尬,问道:“你认为可以卸下吗?”
吕惠卿点点头道:“学生以为完全可以,仅凭那几个巡河卒之言,就改变朝廷这么大计划,这是不可能的。
同时,根据听证会的过程来看,是很难将程昉治罪的,只要这个时候,我们宣传通过人才和技术来解决河道问题,然后再借机改善一些政策。
是完全有可能继续将治理河道的权力握在我们手里,但同时也不需要负担太重责任,至少不会因为水患,而影响到整个新政的实施。
关键,这也能减轻官家肩上的重担,到底程昉是一个官宦啊!”
王安石双眉一挺,纠结片刻,“你先去与张三商量一下,看如何写这篇文章,不管怎样,多留一手,对我们更加有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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